这是清明节前的两天,从前天就开始下的雨,在清早依然淅淅沥沥。只七点刚过,接到老母亲的电话。
原话这样说:我有个事求你一下……修高速路的工程车轧坏了涵洞,排水不畅,家里那块当家田种的苞谷全被淹在水里了……
从听到母亲那个“求我”的字眼开始,我的眼睛开始发涩。
母亲接下来开始絮叨:你爹跟村里反映好久了,说工程车每天来往村道,路不经压不说,道边的那块田,排水的涵洞都压得堵住了。你爹自己一个人已经清理不来,苞谷种下田,下大雨,不淹才怪。你爹昨天到处找人,全身都淋湿透了……
农妇如我的母亲,不知怎么如此会煽情,让我的眼里再次含满了泪水。
我心里也埋怨父亲,苞谷值几个钱?人弄病了可怎么办?可是,那是一辈子侍弄庄稼的父亲啊。他对禾苗和土地的感情,成长的这四十多年里,我深深感知过,渐渐懂得并理解了。
父亲马上就整七十了。七十古来稀的父亲,依然生活在乡间。在那块偏远的土地上,用他一惯的思维,生活着。
他有一头牛,一头不怎么驯服的牛。有时发起脾气来,只有我父亲一人能接近它。他还有几只羊,一群鸡,每年喂两三头猪。他用老式的犁,耕种着家里的几亩地,顺着季节种油菜、苞谷、苕和土豆。有时,还赶着他的牛,扛着他的犁,就近打工——帮人犁地。
在我的记忆里,父亲从来都是个逞强的人。乡间的青壮劳力越来越少了,所以我父亲依然不得不硬朗。乡里谁家有人去世,下葬时,60多岁的父亲还是会被请去抬杠(即帮人抬棺材)。他似乎从来都不在乎自己已是个老人。
去年的五月,家乡的樱桃红了。我们很多人,都只能站在树下流口水。只有我的父亲,在我们的再三嘱咐下,不怎么在乎地爬上一棵大树,为他的外孙摘樱桃。
他是个传统的老农民,从来没有离开过那片土地,尽管它偏僻、贫脊。儿女们都长大了,像我,总会试着传递一些新的东西给他。比如,能不能不种那些没有多大经济效益的杂粮,种点经济作物?
他也听,曾经按村里组织的,种过桅子、绞股蓝,但都以失败告终。以致于后来,他不再听我的,照旧种他的苞谷、土豆和红苕。
我后来又劝他多养些鸡,多喂几头猪,他和母亲也听。有一年多买了些鸡苗,结果死了一多半。猪也一样,春天买的崽,常常生病,请兽医打针,打个好几天,结果还是死了。
母亲会心疼流泪,父亲虽不怎么多说,却不再坚持接受那些新东西了。他怕母亲流泪,也算是放弃了自我革新。他只对他熟悉的事物热爱并坚持,面对那些陌生,他越来越茫然和无力,最终选择了放弃。
尽管七十岁了,但他每天的体力活儿依然是那么多。晨起侍弄牛和羊,乡里乡亲间的请工,田里一年四季都种着庄稼,它们没有他的侍弄是不行的。
父亲说,只有土地最诚实,你种什么,怎么对它,它就会回报相应的花和果。
我生活在城里,一直没有能力将父亲引渡进城,以至于他成了乡间的一棵老树。根扎在那里,每天呼吸熟悉的空气,有狗叫有鸡鸣,有清晨的露水和傍晚的霞光。
对这棵老树,我知道,只能用我能做到的努力和它能接受的方式去关爱了。然后时光无情剥蚀,它,会与身下的土地一起,永在。
(本文作者陈世琴)
陈世琴